Saturday 7 January 2012

The Jade Guanyin Statue: A folktale in the original Chinese


碾玉觀音



本篇選自《京本通俗小說》,也見於明人馮夢龍所編《警世通言》,題作《崔待詔生死冤家》。近人繆荃孫所編的《京本通俗小說》,共收《碾玉觀音》、《菩薩蠻》、《西山一窟鬼》、《志誠張主管》、《拗相公》、《錯斬崔寧》、《馮玉梅團圓》等七篇話本作品。1915年摹刻刊印,爲《煙畫東堂小品》之一種。據學者考訂,此書並非古本,而是繆荃孫從《警世通言》、《醒世恒言》凡注明宋人小說的篇目中選編的。在當時國內罕見三言原刊本的情況下,引起學者的重視和研究興趣,從而擴大了宋元話本小說的影響。

《碾玉觀音》寫賣身咸安郡王府爲繡作養娘的璩秀秀,愛上府中的玉雕工匠崔甯,趁王府失火,主動與他結成連理,兩人遠走潭州安家立業。一年後,不料被排軍郭立撞見,回府告密,郡王命人捉回秀秀處死,將崔寧仗責,發配建康。秀秀鬼魂追隨而去,繼續生活在一起,又被郭立發現。在拘拿兩人的過程中,秀秀懲罰了幫兇郭立,並揪著崔寧同到陰間做鬼夫妻。

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下層女性璩秀秀的形象,她聰明、美麗、潑辣、剛毅,爲了儘快改變自己家奴的命運,執著追求人身自由和婚姻幸福,至死都不屈不撓,富有頑強的鬥爭精神。在熱情讚揚和歌頌她的同時,也揭露和鞭撻了悲劇製造者咸安郡王的兇殘和狠毒。說話藝人很會編排故事,將人鬼交織的奇特情節,敍說得撲朔迷離,跌宕起伏,引人入勝;又善於運用各種刻畫人物的手法,如對比陪襯、細節描寫和戲劇性的對話,使秀秀、崔甯和咸安郡王等各具個性,形象鮮明生動。詩詞、韻文的大量引用和穿插,也顯示出早期話本小說作爲詞話的藝術特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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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】

山色晴嵐景物佳1,暖烘回雁起平沙。東郊漸覺花供眼,南陌依稀草吐芽。  
堤上柳,未藏鴉,尋芳趁步到山家2。隴頭幾樹紅梅落,紅杏枝頭未著花。
   
         這首《鷓鴣天》說孟春景致,原來又不如《仲春詞》做得好: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每日青樓醉夢中3,不知城外又春濃。杏花初落疏疏雨,楊柳輕搖淡淡風。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浮畫舫,躍青驄4],小橋門外綠陰籠。行人不入神仙地,人在珠簾第幾重?

這首詞說仲春景致,原來又不如黃夫人做著《季春詞》又好5
       先自春光似酒濃,時聽燕語透簾櫳6。小橋楊柳飄香絮,山寺緋桃散落紅。
       鶯漸老,蝶西東,春歸難覓恨無窮。侵階草色迷朝雨,滿地梨花逐曉風。

這三首詞,都不如王荊公看見花瓣兒片片風吹下地來,原來這春歸去,是東風斷送的。有詩道:
        春日春風有時好,春日春風有時惡。
不得春風花不開,花開又被風吹落。

蘇東坡道:不是東風斷送春歸去,是春雨斷送春歸去。有詩道:
雨前初見花間蕊,雨後全無葉底花。
蜂蝶紛紛過牆去,卻疑春色在鄰家。

秦少遊道:也不干風事,也不干雨事,是柳絮飄將春色去。有詩道:
三月柳花輕複散,飄揚澹蕩送春歸。
此花本是無情物,一向東飛一向西。    

邵堯夫道7:也不干柳絮事,是蝴蝶采將春色去。有詩道:
花正開時當三月,蝴蝶飛來忙劫劫8
采將春色向天涯,行人路上添淒切。

曾兩府道9:也不干蝴蝶事,是黃鶯啼得春歸去。有詩道:
花正開時豔正濃,春宵何事惱芳叢?
黃鸝啼得春歸去,無限園林轉首空。
    
         朱希真道10:也不干黃鶯事,是杜鵑啼得春歸去。有詩道:
杜鵑叫得春歸去,吻邊啼血尚猶存。
庭院日長空悄悄,教人生怕到黃昏!

蘇小小道11:都不干這幾件事,是燕子銜將春色去。有《蝶戀花》詞爲證:
妾本錢塘江上住,花開花落,不管流年度。燕子銜將春色去,紗窗幾陣黃梅雨。 斜插犀梳雲半吐,檀板輕敲12,唱徹《黃金縷》13。歌罷彩雲無覓處,夢回明月生南浦14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王岩叟道15:也不干風事,也不干雨事,也不干柳絮事,也不干蝴蝶事,也不干黃鶯事,也不干杜鵑事,也不干燕子事。是九十日春光已過,春歸去。曾有詩道:
怨風怨雨兩俱非,風雨不來春亦歸。
腮邊紅褪青梅小,口角黃消乳燕飛。
蜀魄健啼花影去16,吳蠶強食柘桑稀。
直惱春歸無覓處,江湖辜負一蓑衣17
 

 
[1]    晴嵐:晴日山中的霧氣。
[2]    趁步:信步,漫步。
[3]    青樓:這裏指富貴人家的豪華精致的樓房。
[4]    青驄:毛色清白的馬。
[5]    黃夫人:不詳。一說爲宋黃銖之母孫道絢,自號沖虛居士。見清舒夢蘭《考證白香詞譜》。
[6]    簾櫳:窗簾。櫳,窗上的櫺木。
[7]    邵堯夫:名雍,北宋理學家、詩人。
[8]    劫劫:匆忙急切的樣子。宋蘇軾《醉僧圖頌》:人生得坐且穩坐,劫劫地走覓甚麽。
[9]    曾兩府:疑指曾公亮,字仲明,宋仁宗時,官吏部侍郎同中書省門下事及樞密院使。也可能指曾布、曾肇,他們均做過宰相,待考。宋代稱中樞省和樞密院爲東西兩府。凡擔任宰相和樞密院使的人,皆可尊稱爲兩府
[10]朱希真:名敦儒,號岩壑,南宋文學家,著有《樵歌》三卷。
[11]蘇小妹:傳說爲蘇軾之妹。《警世通言》作蘇小小。所引《蝶戀花》詞上半闋,相傳司馬才仲在夢中聽南宋杭州名妓蘇小小所唱,下半闋由他續成。一說爲秦觀所續。
[12]檀板:紅檀木製成的拍板,歌唱時用以掌握節奏。
[13]黃金縷:詞調名。
[14]南浦:《楚辭·九歌·河伯》有送美人兮南浦,後常用南浦作送別之地或離別的代稱。
[15]王岩叟:字彥霖,宋哲宗時,曆官樞密直學士簽書院事。
[16]蜀魄:即杜鵑鳥。相傳古蜀帝杜宇死後,魂魄化爲杜鵑鳥,故又名杜宇或子規。初夏時晝夜啼鳴,聲音淒慘。
[17]蓑衣:這裏指漁人或垂釣者。



說話的,因甚說這春歸詞?紹興年間1,行在有個關西延州延安府人2,本身是三鎮節度使咸安郡王3,當時怕春歸去,將帶著許多鈞眷遊春4。至晚回家,來到錢塘門裏車橋,前面鈞眷轎子過了,後面是郡王轎子到來。則聽得橋下裱褙鋪裏一個人叫道5我兒出來看郡王!當時郡王在轎裏看見,叫幫窗虞候道6我從前要尋這個人,今日卻在這裏。只在你身上,明日要這個人入府中來。當時虞候聲諾7,來尋這個看郡王的人,是甚色目人8。正是:
塵隨車馬何年盡?情系人心早晚休。

只見車橋下一個人家,門前出著一面招牌,寫著璩家裝裱古今書畫。鋪裏一個老兒,引著一個女兒,生得如何?
雲鬟輕籠蟬翼9,蛾眉淡拂春山10,朱唇綴一顆櫻桃,皓齒排兩行碎玉。蓮步半折小弓弓11,鶯囀一聲嬌滴滴。

便是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。虞候即時來他家對門一個茶坊裏坐定,婆婆把茶點來12。虞候道:啓請婆婆13,過對門裱褙鋪裏請璩大夫來說話14婆婆便去請到來,兩個相揖了就坐。璩待詔問15府幹有何見諭16虞候道:無甚事,閒問則個17。適來叫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是令愛麽18待詔道:正是拙女,止有三口。虞候又問:小娘子貴庚19待詔應道:一十八歲。再問:小娘子如今要嫁人,卻是趨奉官員20待詔道:老拙家寒21,那討錢來嫁人22?將來也只是獻與官員府第。虞候道:小娘子有甚本事?待詔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,有詞寄《眼兒媚》爲證:
        深閨小院日初長,嬌女綺羅裳。不做東君造化23,金針刺繡群芳。
    斜枝嫩葉包開蕊,唯只欠馨香。曾向園林深處,引教蝶亂蜂狂。

原來這女兒會繡作。虞候道:適來郡王在轎裏,看見令愛身上系著一條繡裹肚24。府中正要尋一個繡作的人,老丈何不獻與郡王?璩公歸去,與婆婆說了。到明日寫一紙獻狀25,獻來府中。郡王給與身價,因此取名秀秀養娘26

 
[1]    紹興:南宋高宗年號(1131—1162)。
[2]    行在:即行在所,皇帝離京外出時住的地方。南宋時指臨安(今浙江省杭州)。
[3]    咸安郡王:南宋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封號。據《宋史》本傳,宋高宗紹興十三年(1137),封韓世忠咸安郡王,十七年,改鎮南、武安、甯國三鎮節度使。節度使:唐代設立的官名,總攬一方軍、政、財務大權。宋沿唐制,但節度使僅是一種榮譽虛銜,已無實際權利。
[4]    鈞眷:對官員家屬的尊稱。
[5]    裱褙鋪:裝裱字畫的店鋪。
[6]    幫窗:靠近轎窗。,原作誤作,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明天啓兼善堂本《警世通言》改。虞侯,唐宋時朝廷禁軍和方鎮節度使手下的武官名,負責禁衛。這裏指咸安郡王的隨從侍衛。
[7]    聲諾:也作聲喏,出聲答應。
[8]    色目:指人品、身份。
[9]    蟬翼:形容婦女兩鬢的頭髮,猶如蟬翅一樣輕柔光澤。
[10]春山:春天山色黛青,常用來形容婦女淡淡描畫的秀眉。
[11]半折(zhā眨):一折約五寸,半折不到三寸,極言其短。小弓弓,指舊時纏腳婦女所穿的繡鞋,前頭彎曲如弓狀。
[12]點:沏,泡。
[13]啓請:敬辭,猶言勞駕。
[14]大夫:原爲官名,宋元習慣用來稱手藝工匠或役員。
[15]待詔:待命供奉內廷的人。這裏也是借用稱手藝工匠。
[16]府幹:宋代顯貴府中的辦事人。見諭:一種客氣說法,表示上對下的吩咐。
[17]閒問則個:隨便問問罷了。則個,句末加強語氣的助詞。
[18]令愛:稱對方女兒的客氣說法。也作令嬡
[19]貴庚:詢問對方年齡的客氣說法。
[20]趨奉:侍侯,服侍。
[21]老拙:老者賤稱自己的客氣說法。
[22]討:尋找,尋覓。
[23]東君:春神。
[24]繡裹肚:即繡花圍肚看帶,一種系在衣服外面的圍裙。
[25]獻狀:將女兒賣給官員府第的文書字據。
[26]養娘:對買來或雇來的女僕的稱呼。與世代爲奴的所謂家生子不同。

不則一日1,朝廷賜下一領團花繡戰袍,當時秀秀依樣繡出一件來。郡王看了歡喜道:主上賜與我團花戰袍,卻尋甚麽奇巧的物事獻與官家2去府庫裏尋出一塊透明的羊脂美玉來3,即時叫將門下碾玉待詔4,問:這塊玉堪做甚麽5內中一個道:好做一副勸杯6郡王道:可惜恁般一塊玉7,如何將來只做得一副勸杯?又一個道:這塊玉上尖下圓,好做一個摩侯羅兒8郡王道:摩侯羅兒,只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9,尋常間又無用處。數中一個後生10,年紀二十五歲,姓崔,名寧,趨事郡王數年,是升州建康府人11。當時叉手向前,對著郡王道:告恩王,這塊玉上尖下圓,甚是不好,只好碾一個南海觀音。郡王道:好,正合我意!就叫崔寧下手。不過兩個月,碾成了這個玉觀音。郡王即時寫表進上禦前,龍顔大喜。崔寧就本府增添請給12,遭遇郡王13

[1]    不則:不只。
[2]    物事:東西,物品。官家:對皇帝的稱呼。
[3]    羊脂玉:一種潔白如羊脂的美玉。
[4]    碾:打磨,雕琢。
[5]    堪:可以,能夠。
[6]    恁(rèn认)般:這樣。
[7]    勸杯:專用於敬酒或勸酒的酒杯,體積較大而製作精美。
[8]    磨侯羅兒:梵語Mahoraga,也譯作摩合羅摩睺羅等。用泥、木、象牙、玉石等製成的小偶人,加以衣飾,七夕時作爲供奉用。後來成爲玩具。
[9]    乞巧:舊時民俗,陰曆七月七日夜晚,婦女們在場院陳設瓜果,向織女星祈禱,請求幫助提高刺繡和縫紉技巧,稱爲乞巧。
10]後生:指青年男子。
11]升州建康府:今江蘇省南京。
12]請給:猶請受宋代由公家支付給隨從、僕人等奉錢和衣糧的專稱。
13]遭遇:猶遭際,得到賞識。

不則一日,時遇春天,崔待詔遊春回來,入得錢塘門,在一個酒肆,與三四個相知方才吃得數杯,則聽得街上鬧吵吵,連忙推開樓窗看時,見亂烘烘道:井亭橋有遺漏1吃不得這酒成,慌忙下酒樓看時,只見:
初如螢火,次若燈光,千條蠟燭焰難當,萬座糝盆敵不住2。六丁神推倒寶天爐3,八力士放起焚山火4。驪山會上,料應褒姒逞嬌容5;赤壁磯頭,想是周郎施妙策。五通神牽住火葫蘆6,宋無忌趕番赤騾子7。又不曾瀉燭澆油,直恁的煙飛火猛8

崔待詔望見了,急忙道:在我本府前不遠。奔到府中看時,已搬挈得罄盡,靜悄悄地無一個人。崔待詔既不見人,且循著左手廊下入去,火光照得如同白日。去那左廊下,一個婦女,搖搖擺擺,從府堂裏出來,自言自語,與崔寧打個胸廝撞。崔寧認得是秀秀養娘,倒退兩步,低身唱個喏9。原來郡王當日,嘗對崔甯許道:待秀秀滿日10,把來嫁與你。這些衆人,都攛掇道11好對夫妻!崔寧拜謝了,不則一番。崔寧是個單身,卻也癡心;秀秀見恁地個後生,卻也指望。當日有這遺漏,秀秀手中提著一帕子金珠富貴12,從左廊下出來,撞見崔寧,便道:崔大夫,我出來得遲了。府中養娘各自四散,管顧不得,你如今沒奈何,只得將我去躲避則個。

【校 注】
[1]    遺漏:[euphemism]失火。
[2]    糝盆:即籸(shēn申)盆。舊時除夕祭祖時焚燒松柴、竹木業等的火盆。這裏用來形容失火。
[3]    六丁神:道教神名,即丁卯、丁巳、丁未、丁酉、丁亥、丁丑六位陰神,供天帝所役使。
[4]    八力士:民間傳說的八位大力神。
[5]    驪山會上二句:周幽王爲博妃子褒姒一笑,在驪山舉烽火報警,欺騙諸侯紛紛率兵趕來。這裏用來形容火勢兇猛。驪山:在今山西省臨潼縣東。
[6]    五通神:民間傳說的妖神,常興妖作祟,也慣會弄火。
[7]    宋無忌:也作宋毋忌。相傳他是火之精怪,騎一頭紅騾子。道教奉爲火仙。
[8]    直恁:竟如此,表示惊讶。
[9]    唱個喏(惹):即唱喏,古代男子行禮時,一面雙手交叉作揖,一面口稱喏喏,表示恭敬。
[10]滿日:期滿之日。舊時奴僕服役到一定年限,主人就將他們放出回家或擇配他人。
[11]攛掇(cuānduo躥咄):慫恿。這裏有隨聲附和、喝彩湊趣的意思。
12]富贵:这里指贵重的东西。

當下崔寧和秀秀出府門,沿著河走到石灰橋。秀秀道:崔大夫,我腳疼了走不得。崔寧指著前面道:更行幾步,那裏便是崔寧住處,小娘子到家中歇腳,卻也不妨。到得家中坐定,秀秀道:我肚裏饑,崔大夫與我買些點心來吃。我受了些驚,得杯酒吃更好。當時崔寧買將酒來,三杯兩盞,正是:
三杯竹葉穿心過1,兩朵桃花上臉來。

道不得個春爲花博士,酒是色媒人2。秀秀道:你記得當時在月臺上賞月,把我許你,你兀自拜謝3,你記得也不記得?崔寧叉著手,只應得。秀秀道:當日衆人都替你喝采:好對夫妻!你怎地到忘了?崔寧又則應得。秀秀道:比似只管等待4,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?不知你意下何如?崔寧道:豈敢。秀秀道:你知道不敢,我叫將起來,教壞了你5你卻如何將我到家中?我明日府裏去說。崔寧道:告小娘子,要和崔甯做夫妻不妨,只一件,這裏住不得了要好趁這個遺漏人亂時6,今夜就走開去,方才使得。秀秀道:我既和你做夫妻,憑你行。當夜做了夫妻。


【校 注】
[1]    竹葉:即竹葉青酒。
[2]    道不得:即有道是。花博士:指催花使者。
[3]    兀自:還。
[4]    比似:與其。
[5]    教壞了你:使你壞了名聲,毀了前途。教:使,讓。
[6]    要好:最好。
四更已後,各帶著隨身金銀物件出門。離不得饑餐渴飲,夜住曉行,迤邐來到衢州1。崔寧道:這裏是五路總頭2,是打那條路去好?不若取信州路上去3,我是碾玉作,信州有幾個相識,怕那裏安得身。即時取路到信州。住了幾日,崔寧道:信州常有客人到行在往來,若說道我等在此,郡王必然使人來追捉,不當穩便4。不若離了信州,再往別處去。兩個又起身上路,徑取潭州5。不則一日,到了潭州。卻是走得遠了,就潭州市里討間房屋,出面招牌,寫著行在崔待詔碾玉生活6。崔寧便對秀秀道:這裏離行在有二千餘里了,料得無事,你我安心,好做長久夫妻。潭州也有幾個寄居官員7,見崔寧是行在待詔,日逐也有生活得做8。崔寧密使人打探行在本府中事。有曾到都下的,得知府中當夜失火,不見了一個養娘,出賞錢尋了幾日,不知下落。也不知道崔寧將他走了,見在潭州住9

校注
[1]    迤邐(yǐlǐ乙理):這裏指漸漸,漸次。
[2]    衢州 (qú ~):今有衢州市,位於浙江的最西邊,錢塘江上游的衢江沿岸,浙贛鐵路線上,與安徽、福建、江西交界
[3]    五路總頭:四通八達的地方。
[4]    信州:今屬江西省。
[5]    不當穩便:不大妥當。
[6]    潭州:今湖南省長沙。
[7]    生活:生意。這裏指店鋪,作坊。
[8]    寄居官員:即寄居官。指本爲朝廷官員,今居住在家的人。
[9]    日逐:每天。
[10]見:同
時光似箭,日月如梭,也有一年之上。忽一日方早開門,見兩個著皂衫的1,一似虞候府幹打扮,入來鋪裏坐地2,問道:本官聽得說有個行在崔待詔,教請過來做生活。崔寧分付了家中,隨這兩個人到湘潭縣路上來。便將崔寧到宅裏相見官人,承攬了玉作生活。回路歸家,正行間,只見一個漢子頭上帶個竹絲笠兒,穿著一領白段子兩上領布衫3,青白行纏找著褲子口[4],著一雙多耳麻鞋,挑著一個高肩擔兒,正面來,把崔寧看了一看,崔寧卻不見這漢面貌,這個人卻見崔寧,從後大踏步尾著崔寧來。正是:
誰家稚子鳴榔板5,驚起鴛鴦兩處飛6

【校 注】
[1]    皂衫:黑衫,古代官府公差穿的衣服。
[2]    坐地:坐下,坐著。地:語助詞
[3]    兩上領:衣領內再加縫襯領的,稱兩上領。
[4]    青白行纏:青白兩色布的裹腿。行纏:裹腿布,綁腿布。
[5]    榔板:一種驅魚的工具。漁人捕魚時用此板敲響船舷,魚受驚而入網。
[6]    驚起句:此句後,《警世通言》本有這漢子畢竟是何人?且聽下回分解十四字。

竹引牽牛花滿街,疏籬茅舍月光篩。琉璃盞內茅柴酒1,白玉盤中簇豆梅2
休懊惱,且開懷,平生贏得笑顔開。三千里地無知己,十萬軍中挂印來。

這只《鷓鴣天》詞是關西秦州雄武軍劉兩府所作3。從順昌大戰之後4,閑在家中,寄居湖南潭州湘潭縣。他是個不愛財的名將,家道貧寒,時常到村店中吃酒。店中人不識劉兩府,歡呼羅唕5。劉兩府道:百萬番人6,只如等閒,如今卻被他們誣罔7做了這只《鷓鴣天》,流傳直到都下。當時殿前太尉是陽和王8,見了這詞,好傷感,原來劉兩府直恁孤寒!教提轄官差人送一項錢與這劉兩府9。今日崔寧的東人郡王,聽得說劉兩府恁地孤寒,也差人送一項錢與他,卻經由潭州路過。見崔寧從湘潭路上來,一路尾著崔寧到家,正見秀秀坐在櫃身子裏,便撞破他們道:崔大夫,多時不見,你卻在這裏。秀秀養娘他如何也在這裏?郡王教我下書來潭州,今日遇著你們。原來秀秀養娘嫁了你,也好。當時嚇殺崔甯夫妻兩個,被他看破。

【校 注】
[1]    茅柴酒:一種村釀的酒,味苦性烈。北宋韓駒《茅柴酒》詩:飲慣茅柴諳苦硬,不知如蜜有香醪。” 
[2]    簇豆梅:一種鹽漬的梅脯,味酸鹹。
[3]    劉兩府:指南宋抗金名將劉錡,字信叔,曾任樞密副都承旨。卒後贈開府儀同三司。據《宋史》本傳,他是德順軍(今甘肅省靜寧縣)人,而話本編者誤記爲雄武軍(今河北省薊縣東北)人。
[4]    順昌:即今安徽省阜陽。南宋高宗紹興十年(1140)夏,劉錡率八字軍三萬七千人,在這裏大敗金兀術主力,爲著名抗金戰役。
[5]    羅唕:吵鬧,喧鬧。
[6]    番人:對金兵的蔑稱。
[7]    誣網:誣陷冤枉。
[8]    楊和王:即南宋著名將領楊存中,字正甫,縣(今山西省原平縣)人。宋高宗時,以太尉領殿前司都指揮使,爲禁軍最高統帥。時人稱楊殿前楊太尉。死後追封爲和王。原誤作,據《警世通言》本改。
[9]    提轄官:宋代有左藏東西兩庫,是儲備金銀布帛、支應軍需錢糧的國庫,設有提轄等事務官。話本中所說的提轄官殆指此。
  
那人是誰?卻是郡王府中一個排軍1,從小伏侍郡王,見他樸實,差他送錢與劉兩府。這人姓郭名立,叫做郭排軍。當下夫妻請住郭排軍,安排酒來請他,分付道:你到府中千萬莫說與郡王知道!郭排軍道:郡王怎知得你兩個在這裏。我沒事,卻說甚麽。當下酬謝了出門,回到府中,參見郡王,納了回書,看著郡王道:郭立前日下書回,打潭州過,卻見兩個人在那裏住。郡王問:是誰?郭立道:見秀秀養娘並崔待詔兩個,請郭立吃了酒食,教休來府中說知。郡王聽說便道:叵耐這兩個做出這事來2,卻如何直走到那裏?郭立道:也不知他仔細,只見他在那裏住地,依舊挂招牌做生活。郡王教幹辦去分付臨安府3,即時差一個緝捕使臣4,帶著做公的5,備了盤纏,徑來湖南潭州府,下了公文,同來尋崔寧和秀秀。卻似:
皂雕追紫燕6,猛虎啖羊羔。

【校 注】
[1]    排軍:也作牌軍,原爲一手持盾一手執戟的士兵,這裏泛指軍士。
[2]    叵(,‘的切音)耐:不可耐,引申爲可恨,豈有此理。
[3]    幹辦:管家。
[4]    緝捕使臣:宋代專門捕捉罪犯的公差頭目。
[5]    做公的:公差,差役。
[6]    皂雕:一種黑色兇猛的大鷹。
不兩月,捉將兩個來,解到府中。報與郡王得知,即時升廳。原來郡王殺番人時,左手使一口刀,叫做小青;右手使一口刀,叫做大青。這兩口刀不知剁了多少番人。那兩口刀,鞘內藏著,挂在壁上。郡王升廳,衆人聲喏,即將這兩個人押來跪下。郡王好生焦躁,左手去壁牙上取下小青1,右手一掣,掣刀在手,睜起殺番人的眼兒,咬得牙齒剝剝地響。當時嚇殺夫人,在屏風背後道:郡王,這裏是帝輦之下2,不比邊庭上面,若有罪過,只消解去臨安府施行3,如何胡亂凱得人4郡王聽說道:叵耐這兩個畜生逃走,今日捉將來,我惱了,如何不凱?既然夫人來勸,且捉秀秀入府後花園去,把崔甯解去臨安府斷治5當下喝賜錢酒6,賞犒捉事人。解這崔甯到臨安府,一一從頭供說:自從當夜遺漏,來到府中,都搬盡了。只見秀秀養娘從廊下出來,揪住崔寧道:你如何安手在我懷中?若不依我口,教壞了你!要共崔寧逃走。崔寧不得已,只得與他同走。只此是實。臨安府把文案呈上郡王7,郡王是個剛直的人,便道:既然恁地,寬了崔寧,且與從輕斷治8。崔寧不合在逃9,罪杖發遣建康府居住。

【校 注】
[1]壁牙:牆上挂東西的短橛子。
[2]帝輦(niǎn碾)之下:皇帝居住地方,指京城。輦:皇帝乘坐的車子。
[3] 只消:只須,只要。
[4]胡亂凱:隨意殺人。凱:的諧音假借字。
[5]斷治:判決處治。
[6] 喝賜:《警世通言》本眉批云:今吳中賞人,亦云喝賜,是古來之語。
[7] 文案:文書,公文。
[8]不合:不該。
當下差人押送,方出北關門,到鵝項頭,見一頂轎兒,兩個人擡著,從後面叫:崔待詔,且不得去1崔寧認得像是秀秀的聲音,趕將來又不知恁地2,心下好生疑惑。傷弓之鳥,不敢攬事,且低著頭只顧走。只見後面趕將上來,歇了轎子,一個婦人走出來,不是別人,便是秀秀,道:崔待詔,你如今去建康府,我卻如何?崔寧道:卻是怎地好?秀秀道:自從解你去臨安府斷罪,把我捉入後花園,打了三十竹篦,遂便趕我出來。我知道你建康府去,趕將來同你去。崔寧道:恁地卻好。討了船,直到建康府。押發人自回。若是押發人是個學舌的,就有一場是非出來。因曉得郡王性如烈火,惹著他不是輕放手的;他又不是王府中人,去管這閒事怎地?況且崔寧一路買酒買食,奉承得他好,回去時就隱惡而揚善了。

【校 注】
1]且不得去:且别走,稍等一等。
2]恁地:怎样,如此。


再說崔寧兩口在建康居住,既是問斷了1,如今也不怕有人撞見,依舊開個碾玉作鋪。渾家道2我兩口卻在這裏住得好,只是我家爹媽自從我和你逃去潭州,兩個老的吃了些苦。當日捉我入府時,兩個去尋死覓活,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我爹媽來這裏同住。崔寧道:最好。便教人來行在取他丈人丈母,寫了他地理腳色與來人3。到臨安府尋見他住處,問他鄰舍,指道:這一家便是。來人去門首看時,只見兩扇門關著,一把鎖鎖著,一條竹竿封著。問鄰舍:他老夫妻那裏去了?鄰舍道:莫說!他有個花枝也似女兒,獻在一個奢遮去處4。這個女兒不受福德5,卻跟一個碾玉的待詔逃走了。前日從湖南潭州捉將回來,送在臨安府吃官司,那女兒吃郡王捉進後花園裏去。老夫妻見女兒捉去,就當下尋死覓活,至今不知下落,只恁地關著門在這裏。來人見說,再回建康府來,兀自未到家。

  
[1]    問斷:經審問定罪,結了案。
[2]    渾家:妻子。
[3]    地理:即地址。腳色:猶今之履歷,包括姓名、年齡、籍貫、身份等。
[4]    奢遮去處:了不起的地方,指有錢的富貴人家。奢遮:了不起,出色,特殊。
[5]    不受福德:不會享福,沒有福分。
且說崔寧正在家中坐,只見外面有人道:你尋崔待詔住處?這裏便是。崔寧叫出渾家來看時,不是別人,認得是璩父璩婆,都相見了,喜歡的做一處。那去取老兒的人,隔一日才到,說如此這般,尋不見,卻空走了這遭,兩個老的且自來到這裏了。兩個老人道:卻生受你1,我不知你們在建康住,教我尋來尋去,直到這裏。其時四口同住,不在話下。

【校  注】
1]生受:麻烦,难为。


且說朝廷官裏,一日到偏殿看玩寶器,拿起這玉觀音來看。這個觀音身上,當時有一個玉鈴兒,失手脫下。即時問近侍官員:卻如何修理得?官員將玉觀音反覆看了,道:好個玉觀音!怎地脫落了鈴兒?看到底下,下面碾著三字:崔寧造恁地容易,既是有人造,只消得宣這個人來,教他修整。敕下郡王府1,宣取碾玉匠崔寧。郡王回奏:崔寧有罪,在建康府居住。即時使人去建康,取得崔寧到行在歇泊了2,當時宣崔寧見駕,將這玉觀音教他領去,用心整理。崔甯謝了恩,尋一塊一般的玉,碾一個鈴兒接住了,御前交納。破分請給養了崔寧3,令只在行在居住。崔寧道:我今日遭際御前4,爭得氣,再來清湖河下尋間屋兒開個碾玉鋪,須不怕你們撞見!可煞事有鬥巧5,方才開得鋪三兩日,一個漢子從外面過來,就是那郭排軍。見了崔待詔,便道:崔大夫恭喜了!你卻在這裏住?擡起頭來,看櫃身裏卻立著崔待詔的渾家。郭排軍吃了一驚,拽開腳步就走。渾家說與丈夫道:你與我叫住那排軍!我相問則個。正是:
平生不作皺眉事,世上應無切齒人。

【校  注】
[1]    (chì):皇帝的詔書、命令。
[2]    歇泊:落腳,住下。
[3]    破分:破例,破格。
[4]    遭際御前:得到皇帝賞識。
[5]    可煞:真是,偏偏。鬥巧:湊巧。
崔待詔即時趕上扯住,只見郭排軍把頭只管側來側去,口裏喃喃地道:作怪,作怪!沒奈何,只得與崔寧回來,家中坐地。渾家與他相見了,便問:郭排軍,前者我好意留你吃酒,你卻歸來說與郡王,壞了我兩個的好事。今日遭際御前,卻不怕你去說。郭排軍吃他相問得無言可答1,只道得一聲得罪!相別了,便來到府裏,對著郡王道:有鬼!郡王道:這漢則甚2郭立道:告恩王,有鬼!郡王問道:有甚鬼?郭立道:方才打清湖河下過,見崔寧開個碾玉鋪,卻見櫃身裏一個婦女,便是秀秀養娘。郡王焦躁道:又來胡說!秀秀被我打殺了,埋在後花園,你須也看見,如何又在那裏?卻不是取笑我?郭立道:告恩王,怎敢取笑!方才叫住郭立,相問了一回。怕恩王不信,勒下軍令狀了去3郡王道:真個在時,你勒軍令狀來!那漢也是合苦4,真個寫一紙軍令狀來。郡王收了,叫兩個當直的轎番5,擡一頂轎子,教:取這妮子來6。若真個在,把來凱取一刀;若不在,郭立,你須替他凱取一刀!郭立同兩個轎番來取秀秀。正是:
麥穗兩岐,農人難辨7


 
[1]    吃:被。
[2]    則甚:做什麽。
[3]    勒:立下,寫下。
[4]    合苦:該吃苦,該倒楣。
[5]    當直的轎番:值班轎夫。當直:當班,侍應。
[6]    妮子:婢女,丫頭。
[7]    麥穗兩句:麥杆一枝一穗,而一枝叉開爲兩穗,農人也難分辨。這裏用來說明秀秀是人是鬼,真假難分。
郭立是關西人,樸直,卻不知軍令狀如何胡亂勒得!三個一徑來到崔寧家裏,那秀秀兀自在櫃身裏坐地,見那郭排軍來得恁地慌忙,卻不知他勒了軍令狀來取你。郭排軍道:小娘子,郡王鈞旨1,教來取你則個。秀秀道:既如此,你們少等,待我梳洗了同去。即時入去梳洗,換了衣服出來,上了轎,分付了丈夫。兩個轎番便擡著,徑到府前。郭立先入去,郡王正在廳上等待。郭立唱了喏,道:已取到秀秀養娘。郡王道:著他入來2郭立出來道:小娘子,郡王教你進來。掀起簾子看一看,便是一桶水傾在身上,開著口則合不得,就轎子裏不見了秀秀養娘。問那兩上轎番道:我不知,則見他上轎,擡到這裏,又不曾轉動。那漢叫將入來道:告恩王,恁地真個有鬼!郡王道:卻不叵耐!教人:捉這漢,等我取過軍令狀來,如今凱了一刀。先去取下小青來。那漢從來伏侍郡王,身上也有十數次官了3,蓋緣是粗人4,只教他做排軍。這漢慌了道:見有兩個轎番見證,乞叫來問。即時叫將轎番來道:見他上轎,擡到這裏,卻不見了。說得一般,想必真個有鬼,只消得叫將崔寧來問5。便使人叫崔寧來到府中。崔寧從頭至尾說了一遍,郡王道:恁地又不幹崔寧事,且放他去。崔寧拜辭去了。郡王焦躁,把郭立打了五十背花棒6

【校  注】
[1]    鈞旨:對上級命令的敬辭。
[2]    著:教,讓。
[3]    身上句:只屢次立功,有十幾次可以提拔做官的機會。
[4]    蓋緣:大概因爲。
[5]    只消得:只須,只要。
[6]    背花棒:舊時刑仗的名稱,指用棒子打脊背。
崔寧聽得說渾家是鬼,到家中問丈人丈母。兩個面面廝覰1,走出門,看著清湖河裏,撲通地都跳下水去了。當下叫救人,打撈,便不見了屍首。原來當時打殺秀秀時,兩個老的聽得說,便跳在河裏,已自死了,這兩個也是鬼。崔寧到家中,沒情沒緒,走進房中,只見渾家坐在床上。崔寧道:告姐姐,饒我性命!秀秀道:我因爲你,吃郡王打死了,埋在後花園裏。卻恨郭排軍多口,今日已報了冤仇,郡王已將他打了五十背花棒。如今都知道我是鬼,容身不得了。道罷起身,雙手揪住崔寧,叫得一聲,匹然倒地2。鄰舍都來看時,只見:
兩部脈盡總皆沉,一命已歸黃壤下。

崔寧也被扯去,和父母四個,一塊兒做鬼去了。後人評論得好:
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,郭排軍禁不住閒磕牙3
璩秀娘捨不得生眷屬,崔待詔撇不脫鬼冤家。

【校  注】
1]面面相覷(去):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。
2]匹然:突然。也作劈然僻然
3]閒磕牙:說閒話,撥弄是非。


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《京本通俗小說》卷一

【短評】
    宋朝法律不允許主人任意殺死奴婢,所以郡王夫人企圖勸阻郡王。但郡王盛怒之下當眾殺了秀秀,並沒有受到追究,也不會受到追究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因為郡王不僅享有法定的特權,而且享有法外的特權,這種法外特權來自統治集團內部的習俗。換句話說,貴族即使犯了法,有時也能逍遙法外。

《碾玉觀音》寫道,秀秀的鬼魂只向告發過她的郭排軍報仇,卻不向郡王報仇,話本的這種寫法也值得我們深思。這表明,權貴恃勢凌人的現象不僅存在,而且被認為是正常合理的。因此,話本編者並沒有把批判的矛頭,集中到咸安郡王韓世忠的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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